是時候離開:由社會價值與他人情緒回應,走向內在秩序之下的自我確立

很多時候,我們不願意承認,改變是內在的事情。

我們為自己決定,停留在什麼樣的空間裡

現在是過往依當下的狀態,或稱頻率,所選擇而累積,所處的環境、身邊的人,自然地組成了此刻的現實 。然而,有時就是像被什麼喚醒,突然清楚地看見所處世界的真實樣貌,也突然發覺,自己想繼續向前。

過去,我們總以為只要離開某個工作、某個人或某個環境,一切就能迎刃而解,但經驗告訴我,那只是在物理層面上做出改變,弔詭的是,強硬地離開,到了新的環境,依然遇到了相同個性的人,處在同樣價值觀塑造的氛圍中,所有問題只不過是換個地方從零開始,就像轉輪上的天竺鼠,再怎麼用盡全力跑,都還是在同一個點。

到底要如何跳脫當下的階層?

價值,該如何判定?

那是一個黃金年代。

早年家父跟上了台灣半導體產業起飛的時代潮流,與那一批因產業而鍍金的專業人士一同享受著時代的紅利,我們家也因此過上了與家族中其他家庭不同的富裕生活,不僅是物質上,在身份地位上似乎也截然不同。

然而,一步的成功往往催生更大的野心,這批青年中的有些人,將目光投向海峽對岸那些更誘人的機會。

還記得前陣子,每當聽到宏力這家公司,心中總是五味雜陳,總是以孩子的角度解讀父親職涯的變化,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胸口打結,然而,自從成為獵頭,對於有些事情的本質才逐漸清晰。

那天,我有幸面試一位同時期的半導體產業前輩,時代洪流之下,選擇對岸另一家半導體龍頭公司的他,也正值壯年時被淘汰。(詳見:濾鏡與怪物:解鎖情緒依賴,重塑心理邊界

這並非是因果循環的報應,也無關個人工作能力,這更像是選擇了這條路的人們所面對的相同課題:這批人帶著技術和經驗遠赴當地,用自己的專業和時間扶植起了當地的產業。然而,當這些公司成熟,當本土人才獨當一面,當成本考量和政策導向發生變化時,這批人成為了第一批被汰換的對象。

我突然發現,一個人被淘汰,無關乎貢獻。時間到了,無可避免的發生如常推進,不帶情緒,不問過往,在生命流轉面前,那些以為的有價值如此飄渺無力。

當工作成就成為自我價值時

這是一件可喜卻也可悲的事情。

在我的顧問職涯中,遇見過許多產業大咖,大多數人用一生為自己的專業服務,他們以經營職涯為核心的方式經營人生,隨著時間,收穫來自市場的回報 — — 無論是薪資、職稱或社會地位,他們總能以這些過往的累積,為自己的人生給出一個足以自豪的交代。

然而,同時,多數的他們,將這份可被量化的成果,作為衡量他人的標準,那份自豪,轉化為區隔自己與他人的方式,語氣裡的輕重,表情中的差異,流露出對他人地位的判斷與定義,這是種可悲,當時代的浪潮終於湧向他們時,過去以為足以立身的那套價值評估方式,將不再有效,此時,那把曾用來衡量他人的尺,轉向自己,成了自卑與困境,反噬他們。

當提供情緒價值成為自我價值時

有種價值,來自內在。當你放大檢視職場上的人事物,會發覺有種劇情總是相似:團隊裡總有那麼一位掌勢者,情緒無法自理,卻擁有影響全場的權力。

將情緒發洩在他人身上,本身就是一種自我失守的表現,就像是手中拿著一杯滾燙的熱水,這樣的人不會選擇將水杯放下,而是將熱水朝身旁的人潑去。

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情緒都會拋棄,還有什麼是他不會拋下的呢?

情緒是內在的產物,理應交由內在承接與處理,這考驗每個人與自我相處的能力,然而,大多數人卻傾向將這個內在產物外移,交由外在的人事物乘載這份能量,從靈性的概念上來說,這啟動「業力」 — — 所謂因果,自此生起;從現實層面來理解,作用力與反作用總會形成迴圈 — — 你如何對待他人,終將以某種形式回到你身上,如實循環。

奇妙的是,那些無法自理情緒的人,只要有意願,往往在照顧他人情緒上顯得特別擅長。在我的家族中,眾叛親離並沒有發生在那位令人又愛又恨的當家長輩身上,因為她有愛她的家人,也因為那些家人,同樣不具備情緒自理的能力。於是,一種相互照顧的模式便自然形成,彼此在不同情境裡交替扮演著『成人』與『巨嬰』的角色

然而,一旦有一方不再願意配合,這場角色扮演便無法持續,關係也因此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。

這樣的瞬間清醒發生在職場時,看著圍著安慰我的同事,自己彷彿人格分離,聽著句句安慰人心與各種緩和衝突的一言一句,同時陷入深沈的思考:是什麼樣的自己會讓我處在這樣的環境,被一群善於照顧他人的人環繞,也就意味著,自己正置身於一群情緒可能根本無法自理的人之中。

「是不是我也是那種,將情緒迴響,作為自身價值的依據。」我看見自己的職場生活如實映照內在的模式,不得不承認 — — 我讓他人的反應、語氣、甚至情緒溫度,成為衡量自己價值的標準。

也在這一瞬間,我突然能夠明確人生下一步 

放下以情緒為價值導向的活法,不再被他人的感受牽引,也不再依賴他人回應來確立自我。

放下社會標準,放下他人回應,何以為依歸?

就是突然有一天,你發覺 — — 自己的環境,自己的事業,自己的價值,也許可以有更好的選擇。

而這種「更好」,遠超想像, 你的眼中不再注視公司或品牌,也不再焦慮於再多做些什麼讓他人滿意,也才終於明白,那些頻繁轉職的衝動,源自內在的抗議:自己真的有被了解嗎?

為了帳單而做的那些工作,都做得來,但我們會坦承這讓內在感到無趣嗎?

我們會敢於面對,自己在糾結的,是已經清楚與主流不同的方向,而即將跳脫這張社會的大網嗎?

社會主流與自己的關係,微妙之差只在於一個決定,一腳踏進大家都怎麼做的生活節奏中,就會花大部分時間在那些事倍功半的付出上,而那些依據對自我的深刻理解所做的選擇,人往往駐足不前,不只因為它過於真實,或超出現成的價值邏輯,更多在於我們清楚看見,與之的距離只差一個意願。

於我而言,真正的迷失在於放不下這個世界所賦予的價值感 — — 那些可見,或不可見的,當人生方向與驅動力隨著時間失焦,分心的代價,是需要付出更高的成本,回到真心屬意的位置。

這樣的「放下」,是終點,也是某種開始:開始學習如何不仰賴社會或家庭認可、不透過他人情緒來定義自己,開始重新建構一種安靜而穩定的內在秩序,一種來自內心靜默、與外界無關的價值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