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謂的標準,是心對你的觀察——你如何對待自己而成的標準。
當他人錯待自己時,我們感受到憤怒: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。
然而,當這句話中的「他」改成「我」時: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。
在回答之前,已經令許多人無法直視。與其說原諒,人的慣性,使我們輕易迴避自我承擔,而當手指頭指向他人時,卻如此自然地允許情緒,如同燎原的星火蔓延全身。
沒有跨過的心檻,生命總會讓我們再練習
目前就職的公司建立了彈性上下班的制度,為了維持自我最佳狀態,我選擇增加早晨工作的時間,因而提早了下班時間,然而,改變原有作息,總是需要一段轉換的過程。
「你要走啦?!」
看見我比預期時間還要早離開,我的老闆探頭問道,她推動桌椅的聲響已經說著內在的焦躁。
在我回答之前,披頭向我丟了一個不知從哪來的結論:「你是看到他人比較早走,覺得不公平,所以你也要提早嗎。」
話還沒聽完,我已經感受到言語如同打在臉上的巴掌,滾燙刺痛,不僅打碎了求好心切的立意,同時帶走我大部分理智。
內在覺察一瞬間被自我保護機制屏蔽,將我與平靜的心阻隔,一瞬間腦袋空白、手足無措,靠著僅存的邏輯認知,冷靜地擠出一句:「我沒有覺得不公平。」
看著臉部表情極度扭曲的上司,我選擇習慣性沈默,僵固的肢體讓我明白原因並非出於真的了解人情世故,更多是因恐懼而自我噤聲。
過往兒時經歷再次影響著自己。
我們的憤怒,總是持續好幾天
我怎麽可以這樣對我。
可能產生情緒波瀾令自己感到不適,也有可能對於自己的回應方式,不甚滿意 —— 生命用已發生的事情將內在所欠缺的能力赤裸裸地展現給我們 —— 才會如此對自己發脾氣。
然而,學習畢竟是過程。
上司的態度,使我失眠了兩天,反芻思考著該如何應對並化解——上司的為人已在眼前,原本選擇忽略的我們,已經沒有其他轉圜的解讀方式。
仔細觀察,自己看待自己的方式也隨著他人的態度悄悄改變,尊重自我此時看起來是個笑話。
原是他人的選擇,下意識內化成自我態度,從不斷反芻自己的行為中,看見不完美的裂痕,從而成為降低對待自己的標準的理由。
原因很簡單:只有降低才能夠釋懷,只有讓自己變成跟對方一樣的人,我們似乎才有理由原諒這件事、原諒這個人的所作所為,也才能說服自己接受被錯待的事實。
然而,此時的我,一股「不配得」的感受強烈地徘徊在胸口。
清晰的認知與這種自我貶低的習慣,我的精神被拉扯著,時刻想放棄再為自己做些什麼,習得性的自我放棄是從小培養起的,這些自我毀滅的方式,我無法解釋是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,還是以迴避作為對某個人、某件事的執著。
有時衝突,是種競爭邀請
回想起主管那句不知從哪裡來的結論,感覺這件事情其實很有趣。
人會下意識先認為自己是對的,在毫無求證的情況下,將無中生有的觀點加諸在對話中,目的明確,因此顛倒黑白也在所不惜。
下意識先判斷對錯,本身就已經展開了搶奪對話控制權的競爭,似乎站在某種立場就奪得先機。
聽著根本就不存在的結論,內在湧起一股強力反擊的慾望,思考著用什麼樣的語言,狠狠壓制眼前的人,除了憤怒,同時不得不承認,其中夾雜著更多不甘的情緒。
此時的對話,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以輸贏來衡量。
突然想起,我的前男友。
所有關係的破裂,都是逐漸累積而成,我們的分開沒有狗血,但也並非好聚好散。
仔細回想我們的每一次衝突,為了獲得「控制」,我總是使用尖酸刻薄的語言和顛倒是非的說辭應對,對我來說,這是一種戰爭,只為了能在嘴皮上獲得勝利,這使我在一次次爭執過程中,擁有安全感與優越感。
贏了嘴皮,輸了人。
過去親身體驗,現在親眼所見,突然好奇,到底有多少關係,犧牲在這樣的競爭中。
操控之所以成立…
而也有人,在話脫口而出之前,先質疑自己,這發生在日常溝通,也出現在衝突口角,他們是在這場競爭中,所謂「吃鱉」的那一方。
每當衝突發生的那一瞬間,我都習慣踩煞車,在回懟之前,要確認自己說出的話是真實且正確的,原本以溝通討論的意圖出發的思考,卻抗拒不了勝負慾望,參與了這場語言上的爭奪。
操控是雙向互動的結果,一個願打一個願挨。
或許事實是…
有很多人事物,我們其實並不以為意。
有人曾說過,我十分著重自己的言行舉止,令我感到意外的是,自己聽到的這樣的評論,當下出現莫名的不甘心,可能是被人看清,也有可能自己真是如此無法鬆弛的人。
言之有因,現在回頭想起,自己無時無刻都在掌控自己的回應方式,我不太確定這樣到底好不好,但清楚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,過度的自我控制造成了身心耗損之外,某股說不出的憤怒長年累月積壓,似乎在等待某刻全面的爆發。
換個角度,這是也可以說是種反抗。
對外,我斟酌用字遣詞,對內,我掌握情緒,無論內外我都時刻處在反抗的狀態,就像是被人按壓到最疼痛的穴位,肌肉無意識的用力,實際上是對疼痛的反抗,待人處事如此緊繃,我到底在反抗什麼?
或許事實是,我並不喜歡眼前的人,我指的是那人的本質。這樣的內在事實,可以延伸到與父母相處的情況,當然,這些年自己用盡全力遮掩著這樣的內在事實,直到現在,都還在思考著,如何在這樣的事實與自我的向外反應之間,取得一個平衡。
他們的感受與我無關,當對象是父母的時候,這樣的認知有種說不出的罣礙,是我們真的在意他們的感受,還是我們在意自己在他們眼中的模樣,狡詐的弱者,父母與人性同體時,該如何面對。
如果成功有捷徑,我會說是直面恐懼
必須承認的是,我們並不想反覆面對相同的情境,然而人生的進展,是透過重複在相似的人事物中,選擇不同於以往的回應方式,而被推進。
當我們並不相信自己已經具備足夠能力,去面對那些曾深深傷害過自己的情境,卻迴避不掉必然重複發生的事情,這使我們產生或大或小的逃避、恐懼、不安,而這些情緒被我們包裝成對某個人的憤怒與指控:
「只要她不這樣做,我就不需要應對這些事情。」
我們以為他人只要不怎麼做,就事情就不會發生,自己也就無須面對課題。
然而,找回/擁有自我力量的要素,是回歸自己。
在與他人的衝突當中,實際是在面對自我,現實是因諸多考量,我們主動限縮自我表現的張力,目標性地退一步,那是策略;而若出於恐懼,或過往創傷的經歷,那刻意選擇張揚自我,會是某個生命課題的終結。
我們無法選擇或掌控他人如何對待我們,但我們能夠擁有拒絕被如此對待的權利—— 不是迴避,更非在唇槍舌戰中贏得主控,而是堅定表達發自內心的拒絕。
現實中這些權利,是被我們擁有還是被拋棄,都在每個衝突的每個瞬間被選擇,而這需要長時間地統整自我態度和語言的一致性,過程中撇除習慣性的情緒反應,這樣不斷地刻意練習,是每個情緒曾受傷的孩子,需要學會的課題。
我們渴望的,都在恐懼之後,而當我們清楚看見前後位置,自己就已經具備跨越的能力。